作者：王五四 2024-12-01
那晚，月黑杀猪夜，风高涮火锅，在肉欢鲜肉涮锅店抢劫式吃完一只两头乌身上的各个部位后，我突然想到了唐僧，如果他当年带去西天取经的徒弟猪八戒是金华两头乌品种，那么妖怪们争先恐后要涮着吃的恐怕就不是唐僧而是二师兄了，什么成仙成佛的，都不如当下那一口鲜快活。
现在钟爱海鲜的年轻人可能无法想象，贫困年月里我们和我们的父辈为了吃上一口猪肉，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海鲜都不吃了，而是用来喂猪。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说，他去帮海边的人家修猪圈，喂猪用的都是对虾海鱼。当然这跟当年我们海边的海产太丰富而动物油脂又太少有关，动物油脂特别是猪肉对我们身体的慰藉，至今依然超越生猛海鲜。只是现在的猪肉越来越不好吃了。
在困难的日子里，杀猪的，卖猪肉的，都是基层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买肉时你陪着笑脸，切肉时刀锋一偏，多给你来点肥的，那是对未来几天优质生活的保障。在北方农村很少见到宰牛杀驴的，偶尔遇见也是氛围及其伤感，杀猪就不一样了，它是童年开始就有的欢乐氛围，所谓的欢乐，当然只跟吃的有关，而且是立马就能吃到的，就在杀猪的隔壁，支一口大铁锅烧到八十度左右，刚凝固的猪血划成块倒进去….…，热气腾腾的猪血盛出来，口感滑嫩脆弹又有点老豆腐的坚挺劲道，蘸上点蒜泥，那美好的滋味，只可眼神交流意会不可口对口言传了。
多少年没有吃到正经猪血了，在城里，以我对食材供应链的了解，百分百吃不到好的猪血，可那晚，在肉欢吃到了，了解后也不奇怪，他们背后靠的是上万头养殖规模的金华两头乌猪场。点了满满两大盘猪血，美食当前，奋不顾身份了，众人直接开抢，终于过了瘾，美中不足的是，蒜泥不是捣的是切碎的，作为一名山东人，必须严正指出这一点。
猪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猪对人类最大的报复，就是让自己的肉变得不好吃，所以我们现在越来越难吃到好吃的猪肉，或者说是小时候的猪肉的味道，很明显金华两头乌这个猪违背了祖训，它自顾自的好吃，像是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猪都能“敢于如此无视生活的设置”，都能幸运的如它一般摆脱被吃掉的宿命。两头乌必有一死，那么干脆一半王日顺肉包，一半肉欢涮锅。
猪的命运发生重大转变是在奥威尔的《动物庄园》里，那头名叫拿破仑的猪，不仅敢于无视生活的设置，还敢于主动设置议题，它赶走了它的同类，它根据不同情况，有时喊“驾，同志!”，有时喊“吁，同志!”，猪拿破仑还拥有了自己的头衔“动物之父”“人类克星”“羊群保护神”，更重要的是它宣布，“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于是我又想起了金华两头乌，所有的猪肉都很好吃，但两头乌的猪肉比其他猪肉更好吃。
金华两头乌的猪肉好吃就像社会主义的涮羊肉和烤鸭子必须好吃一样重要。1956年1月，最高国务会议召开第六次全会，作为会议召集人的毛泽东突然抛出个小问题:为什么“东来顺”的羊肉变得不好吃了?公私合营的“东来顺”涮羊肉口味发生了变化，“羊肉经过改造变得不好吃了”等说法在社会上流传。时任政务院副总理的陈云，实地调研后给出答案，主要是原材料发生了变化。陈云还说到另一家老字号“全聚德”烤鸭变得“烤不脆，咬不动，不好吃了”的事例。毛泽东闻言作出指示，“要羊肉必须继续好吃，烤鸭子要更加好吃，才能证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他强调，“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羊肉、鸭子应该更好吃、更进步。”那么到了今天，社会主义的猪肉必须好吃，社会主义的金华两头乌必须继续好吃下去。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养猪是件大事，早年我买过一本《养猪印谱》，该印谱由郭沫若题签作序诗、齐燕铭题书扉页、海上印坛“三驾马车”-一方去疾、吴朴堂、单孝天巅峰时期治印。那时全国开展了群众性的养猪运动，知识分子不会养猪，但也要用自己的专业积极为养猪鼓与呼，一部《养猪印谱》就这样诞生了。那时三位篆刻家都在四十岁上下，正是创作的巅峰期，那双曾用来刻“总统府印”的手，如今用来刻各种养猪口号和谚语，那是多么的艺术，行为艺术。“人懒猪不胖”“开展母猪全留全配满怀高产全活竞赛”、“让每头母猪多子多孙”“一顿猪肉可换五吨钢”……。参与养猪运动的还有老舍，1966年春，老舍独自前往北京郊区顺义以养猪而闻名的陈各庄，跟那里的农民生活在一起，写了一篇科学养猪的快板儿《陈各庄上养猪多》，这是他公开发表的最后一篇作品，“多养猪，笑呵呵，猪多肥多粮就多，说养猪就养猪，敢于胜利不许输”。《养猪印谱》里自然也是提到了“金华两头乌”，也提到了当年的养猪政策“六畜兴旺猪为纲”，一件事情一旦上纲上线就变味了，连猪肉也变味了。幸好，今天我们还能吃到没有变味的两头乌鲜肉涮锅，且涮且珍惜。
苏东坡写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不论古今，吃猪肉好像并不是一件雅事，苏东坡也写过，“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这又写出了他对吃猪肉的态度，我吃我的，腹满心惬，我高兴就好，对外界褒贬尽可置之度外，这是他的“心安”，这里就不得不提苏东坡的另外一篇文章《记游松风亭》，“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这才是人生洒脱的态度，有什么歇不得，有什么吃不得，就像那晚的鲜猪肉涮锅配红酒，有什么配不得?
人生有四大按不住，过年的猪，受惊的驴，生气的媳妇，还有上岸的鱼。吃过肉欢两头乌鲜肉涮锅后，再难按的猪我也给你按住了。金华两头乌，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肉欢涮锅店，一家特立独行的鲜猪肉馆。
地址:杭州市上城区中山南路40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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