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王五四  2023-05-02

《漫长的季节》最后贯穿时空的雪花，让我想起今年大年初二，明哥在我家喝完酒，出门时的雪花，无声飘落，沁人心脾，那种感觉特别像这部作品的结局给人的感受，一切像梦一样醒来，任何人都不需要背负沉重的法律责任和道德压力，没有凶案破获的喜极而泣，没有怨仇得报的大快人心，没有渲染过的光明又美好的未来，没有回放式的冰冷幽暗的过去，大家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聚在一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什么都放下了，仿佛身处天堂。这是一部悬疑文艺片，悬疑的点在于，美好的生活，在哪里，而文艺之处在于，导演和演员，坏人和好人，合谋欺骗了我们。

就在这次酒局上，我们深入讨论了《刘老根》《乡村爱情故事》和《马大帅》，明哥说你要着重看一下《马大帅》，反复看，细细品。沈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范德彪存在。我非常认同，彪学是个严肃的社会学科，成为彪门弟子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其他几部也要看，它们是东北的黑土，是白桦林，是烧烤和洗浴，是重工业基地和下岗女工，是维多利亚娱乐城和范德彪的故乡，了解他们，才能更好的了解东北和东北文艺，他们的文艺长在骨子里，也长在苦难中。

在《漫长的季节》里，有个维多利亚娱乐俱乐部，是戏剧推进的重要节点，在《马大帅》里，也有个维多利亚娱乐广场，是范德彪的“地盘”。就连两个维多利亚门口的侏儒门童，也是同一个人，可见导演肯定是彪门子弟无疑。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应该想不到，开创了一个“日不落”时代的她，象征着英国和平与繁荣的她，居然有一天在中国东北方，遍地产业:娱乐场所、教育机构、烧烤摊、洗浴中心、妇产医院……。或许正是因为她开创了“日不落”时代，所以日落后，大家都喜欢去“维多利亚”。不过肯定没有什么“日不落”，连东北这样的老牌重工业基地，有一天也日沉西山了，下岗大潮里，下岗女工们有的走进了“维多利亚”，这一点《漫长的季节》里没有过多描述，但能提的都提了。在《马大帅》里，范德彪哥有一句口头禅，“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漫长的季节》里桦钢厂长在宣布下岗名单时也讲了这句话，这是央视当年为鼓励东北下岗工人重新树立信心，鼓起勇气再就业而拍的公益歌曲广告《从头再来》，刘欢老师唱的很感人，但恐怕东北下岗工人听了只会骂娘，毕竟文艺是文艺，现实是现实，为了生存下去，别说维多利亚了，路边的小店也要含泪走进去，这是我们如今谈论“东北人”时，不应该忽略的伤口。

在《马大帅》里，范德彪哥在维多利亚最拿手的歌曲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而《漫长的季节》里，三人最后在 KTV 里，王响唱的也是这首歌，跟范德彪哥一样，歌声里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对故乡的热爱，对美好的热爱。而三人的舞姿也各有代表性，桦林舞王马德胜的拉丁广场舞模仿的是沈阳劳动公园的舞王刘大爷，就是那个肩膀上可以挂三个大妈既能抡起来上天，也能抡下去钻裆而过的大爷。秦昊虽然演的是中年发福的彪子，但是他的迪斯科舞步完全还是当年跟王小帅导演合作的《青红》里李军的舞步，流里流气的对抗着中规中矩的月子，王响的無步相之前的电影《耳朵大有福》里的舞步，则是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当然，这更有可能是角色本身性格的原因，我个人是非常希望给这三个人再长一点的舞蹈时间，他们的舞蹈不是表演，而是表达，每个人脚下的舞步，和肢体摆动，以及眼神，都承载着内心的声音。这特别像同样是东北碎尸案背景的《白日焰火》，廖凡在最后的跳舞片段，一言不发，在欧阳菲菲的歌曲《向往》的伴奏下，疯狂起舞，舞步纯粹，“梦乡，我分秒都在等待，今夜走入梦乡，梦乡，因为那里面有你，所以我才向往。”

“古有奥地利国弗洛伊德，今有辽北地区范德依彪”，在《马大帅》里，范德彪哥曾专职给人解梦，“有梦就做，做了就说，谁能解梦，惟有彪哥。”而在《漫长的季节》里，秦昊饰演的彪子曾经给黄丽茹介绍弗洛伊德的名著《梦的解析》，后来黄丽茹去彪子宿舍也是借阅《梦的解析》，从借阅发展成借宿。买彩票这件事曾是全国人民的梦，只可惜相关部门和人员乱搞，人民不再相信彩票能实现自己的梦，而彪子还是在坚持买彩票，给自己的生活买一个梦想，直到那天早上他美梦成真，却也成了梦碎时刻，那时候的车里还放着郑智化的“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还是梦，包括他跟妻子离婚，给妻子的店起名“如梦”，彪子是追梦人，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们也是追梦人，彪子跟老婆最后一次谈话时说，“那必须得，九十年代大学生嘛，别的啥啥不行，气质这块必须拿捏啊!”追梦的气质，梦碎的命运。

在男女关系这块，范德彪哥曾对喜欢的刘姐说，“反正你就慢慢跟我处，处不好你自己找原因。”十分不成熟的恋爱观，他应该学习一下胡八一，学习一下王二，胡八一对丁思甜说，你愿不愿意把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王二对陈清扬说:“咱们敦敦伟大友谊如何?人家夫妇敦伦，我们无伦可言，只好敦友谊。”这样说既文艺，又无性骚扰的嫌疑。而在《漫长的季节》中，不论是彪子还是王响，爱情观都很健康，都是抱着祝你幸福的态度去看待感情这件事，不论是因某些原因跟厂长在一起的丽茹，还是因下岗去维多利亚做兼职的巧云，他们没有把事情放在心里，而是把爱人放在心里，这是一种和解与关爱，是私人之间的和解，而不是社会与个体的和解。

总之，这是一部很好看的电视剧，好看的不是主线剧情本身，凶手、死亡、复仇、碎尸……，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而重要的是那些旁枝末节，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物表达，跟东北有关，跟过去有关，跟维多利亚有关，跟彪子有关，维多利亚今犹在，不见当年范德彪，彪子和彪子的对话，向前看，别回头，是对个体当下生活的嘱托，也有对历史这辆火车不要出轨和开倒车的期盼。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你你你你要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