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草包班子

 作者：王五四  2024-07-09

                               

最近人们总爱说，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以此来表达对一些宏大结果和宏伟工程的不满不解和不屑，这同时也是一个祛魅的过程，揭示了大人物皮袍下面的小和小人物也能做成所谓的大事。世界是个草台班子，其实是一个令人悲喜交加的词，但最近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这个词过于美好了，美好到开始美化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哪是什么草台班子，这个世界是个草包班子。

这不是我说的，是洞庭湖决口的堤坝说的，是冲垮堤坝的洪水说的，是堵洪水的细沙说的，是挂了横幅拉细沙的卡车说的。第一次见把卡车扔到水里截流用，还是二十几年前三峡大坝合龙的时候，那时候觉得相当震撼，毕竟那个年代别说家里有车的，我们小镇上坐过汽车的都不多。如今再次被华容县团洲垸洞庭湖大堤决口封堵现场震撼到，不是被那些扔进水里的卡车震撼，而是被车里的细沙震撼到，被卡车上现场悬挂的横幅震撼到。细沙扔进水里，不就马上被冲走了吗？还是说那是特殊材料做成的细沙，遇水成山。还有那车上挂的横幅是干嘛的，献祭用的还是道观里请的平安符？

卡车上的横幅当然是表决心用的，决口有多大，决心就有多大，决心有多大，横幅就有多长。就像昨晚团洲垸洞庭湖大堤决口即将完成封堵时，那些已经在堤坝上飞舞飘扬的红色旗帜一样，旗帜有多鲜艳，舞动有多热烈，胜利的果实就有多硕大，人定胜天的精神就有多伟大。人定胜天，人连星期天都快不剩下了，还胜天呢。

看了新华社湖南对此次决口胜利封堵的报道，我的心里也胜利堵住了。报道是这样写的，“7月5日下午，湖南岳阳市华容县团洲乡团北村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发生决口，造成垸区被淹。堵口刻不容缓。随着决口内外水位齐平，作业条件逐步成熟，堵口于6日启动。抢险队伍紧急修筑起作业平台，疏通堤上交通，昼夜作战，从决口左右两边双向作业，争分夺秒推进。”然后下面配了一张决口左右两边的抢险人员胜利会师的图案，刚封堵上的决口两边插满了红色旗帜，“插满了”只是视觉感受，简单数了下差不多也有三十面左右的旗子吧。

必须得承认，比起预防灾难，我们更擅长灾后重建以及重建时的舞台表现力，这时候要是临近春节，估计春晚的舞台都要搬到大堤上来。新华社的这个新闻稿里，“刻不容缓”“争分夺秒”这两个词很扎眼，特别是配上那张图。都刻不容缓了，你们还在争分夺秒的举着旗子，希望是我浅薄了，希望那些旗子其实跟卡车上的横幅一样，都是请来镇压洪水的法器。我是非常理解救援抢险人员的辛苦的，正是因为不能让他们的辛苦付出白白浪费，要让他们的辛苦付出被人们看到、理解以及尊重，我们才更要把眼睛擦亮，把问题讲清楚，不要让一些草包班子的草包决策引发下一次决口，让普通人再次牺牲和付出，更不能让草包班子把他人的牺牲和付出当成美化自己和遮掩错误的工具。

草包班子的戏码其实很简单，跟诈骗犯差不多，不论前面描述的多么爱民如子，救民于水火的心情多么迫切，最后肯定是要公布账号的，就像这次洞庭湖的决口，前面肯定是“洞庭湖决堤！沿岸告急！沿岸的百姓，生命和财产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湖南华容县迅速成立了抗洪救灾小组……，救灾小组第一时间公布了接受社会各界捐赠财务的账号信息……”，这当然是我想象的，但是这种想象又是源于生活的，现实中的确有很多草包班子，大难临头前毫无预警更无预案；大难临头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百姓……的财产，不是保护，而是亮出账号；大难临头后就是大爱无疆的表演。

还有一种草包不是班子，是个体，是自发的，他们经常会在一些质疑声中质疑，质疑人们为什么要质疑，比如这次洞庭湖决堤，我看到一条，“洪水猛于虎，让我震惊的不是洪水之猛之危害，而是评论区的冷漠，一些人的怨言，对某些人的恨意之情。现在怎么会这样呢？在大灾大难面前，不是应该上下一条心，团结一致，共同面对吗？怎么成了冷漠的旁观者，还恶语相向呢？现在想破坏我们的外部势力无孔不入，往往最大的危机就来自内部的瓦解及一盘散沙。所以，我们要分得清，拎得正，坚决不能被一些人所迷惑，更不能为他们推波助澜。”还有一条很简短但同样很有力，“大家还是不要喷了。能尽力的就尽点力，尽不了力的，默默为灾区祈祷也行。你们觉得呢？#深度好文计划#。我相信，最引人关注的就是最后那个符号里的“深度好文计划”，这么有深度的计划，应该是那个草包班子的计划吧，他让我们别喷了，这当然没问题，你先让堤坝那的管涌暗流别喷了行吗？还他妈为灾区默默祈祷也行……我真的怀疑那些卡车上的横幅，堤坝上的红旗，都是你家宗教商店卖给政府的。

那条让我们在大灾大难面前“上下一条心，团结一致……，现在想破坏我们的外部势力无孔不入，往往最大的危机就来自内部的瓦解及一盘散沙。”的评论，也是蠢到包浆都出来的老套路了。一条心、团结，都没问题，问题是我们配吗？另外，什么叫一条心什么叫团结，不问清红皂白，不明辨是非，看到问题不指出来不敢批评，这就叫一条心就叫团结吗？这是乌合之众蝇营狗苟这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你也知道最大的危机就来自内部的散沙，这不正是我们批评的卡车里的散沙吗？而这些散沙是怎么来的，是草包班子的决策运来的，所以，评论区的批评和质疑没有任何问题，反而能让草包班子清醒点，要我说，最大的危机根本不是什么内部的散沙，而是草包，当然这个草包不是指你，你只是内部的散装傻子而已。

当我们认定这个世界是个草包班子的时候，那么对于一切荒诞的事情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哪怕是卸完煤制油直接装运食用大豆油的罐车。所以新京报的那篇报道，标题里用了“乱象”二字，以及央视网评论说，“这样的草台班子会要了消费者的命。”我认为都太不优雅了，我们内心早就波澜不惊了，我们什么没见过没吃过，三聚氰胺苏丹红福尔马林瘦肉精工业明胶皮革奶……，这都还是正规企业生产的正规添加剂，那些什么工人的唾沫烟头小便脚丫子……，我们不都过来了吗？活得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呢。

挺佩服新京报写《罐车运输乱象调查：卸完煤制油直接装运食用大豆油》这篇文章的记者韩福涛以及2个实习生张新惠、郝哲琳。他们应该比我比我们大多数要热爱生活，刚看这篇文章时有种久违的感觉，很久很久没看到有媒体记者这么有耐心的去做一篇报道了，内心甚至泛起一点涟漪，重新嗅到了那个乱七八糟但看似充满希望的年代。有人说“5个记者顶100个市场监管局”有人说“新京报这次把5位大佬得罪了”，包括：中储粮和汇福粮油、宁东能源化工基地及其相关企业、一些食用油生产企业、一些罐车运输行业的人、一些监管部门。这些大佬都大有来头，什么叫大，有钱有权有势，本应干点人事，干点让人放心的事，但是却导致眼下这种事情发生，这种最不该发生的事、最基础的基本的小事发生了，这不就是证明了，所谓的大佬，不就是个草包班子吗？

当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发生时，我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政府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监管部门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么大的企业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也的确，在香港，这绝对不可能，三聚氰胺事情发生后，蒙牛的高管在香港开新闻发布会，称蒙牛供港产品绝对没有问题，蒙牛官方也发布公告称在港销售液体奶全部不含三聚氰胺。从那以后，对这些总喜欢打着民族企业旗号的牌子，我是嗤之以鼻的，虽然没啥用，但是我就是看不起你们瞧不上你们。说句题外话，我从不认为中国存在什么真正的爱国者，什么民族主义者，真有的话，为什么这些戕害孩子的企业，专坑国人的公司，都还好好的活着呢，不仅好好的活着，还趾高气昂骑在你脖子上活着。世界是个草包班子，但我们是一盘散傻，散装傻逼。

曾有人问起报道三聚氰胺事件的记者简光洲，为什么2008年敢点名写《甘肃十四名婴儿疑喝三鹿奶粉致肾病》，他回答，“我看到家长们哭着把不到一岁的孩子送进手术室，我看到医生冒着被指责手术不当的风险为婴儿实施全身麻醉，我看到5毫米的的管子从痛苦的婴儿的尿道里插进去，护士们在婴儿的头多次地寻找能够扎针的血管......”很多人怀念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怀念，那个时候和这个时候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一脉相承，甚至是因果相连，但是那时候有正常人，那时候的环境，正常人也敢说正常话，草包们也听得进去正常话，更重要的是，蛆虫是不敢作声的，顶多咕涌两下。所以我佩服个体记者的个体行为，但从不把什么媒体当回事，更不把有些人老说的新闻理想当回事。当个体英雄越来越多，干着与他们身份不匹配的事或者本来不属于他们职责范围的事，我就愈发觉得这个世界是个草包班子。

2008年，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深受三聚氰胺奶粉毒害的宝宝们，也该长成大人了，不知他们现状如何，其实也不需要知道，很难想象吗？或许他们此刻正吃着混着煤油的大豆油，他们什么都没拉下，而生活一刻也没放过我们，世界是个草包班子，但我们是一盘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