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四 2023-08-05
这些年人类很爱说洪水无情人有情，我却觉得洪水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特别是那些含情脉脉看起来像个人的人，他们表演的很拙劣我们看的也很累。洪水是无辜的，泄洪区不是它们划的，什么时候泄洪不是它们定的，它们没拦着你们通知群众撤离，它们没拦着你们准备救灾物资，小战士抗洪三年累到捧着饭睡着，也不是它们命令的……。以前讲究“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现在，罪在风，罪在雨，罪在地球引力，罪在月球潮汐。
今天有两张图在网络上疯传，一张是人民日报2020年7月20日发布配图消息：7月17日无锡太湖边，消防战士在排除一次堤坝险情后，一名防汛救援战士累得端着盒饭就睡着了。三年后，这名疲劳的小战士又被河北日报安排给了河北涿州救援现场，并配文字：8月3日，河北抗洪吃饭时，一名小战士吃着吃着睡着了，致敬抢险救灾一线最可爱的人。
河北日报又是致敬又是可爱的，我觉得它们才是可爱的值得致敬的，它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人们，新闻已死，死新闻是怎么炼成的。不止是现在，哪怕是当年很多老媒体人认为的新闻繁荣时期，本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时候，大家不论是表演还是剧本，都很认真都很严谨，感情、温度、戏剧张力表达的都很到位，现在的活儿，糙了。
这种糙劲儿，就像8月1日北京日报微博上的一篇文字，“日落时分，经过几天暴雨洗礼的京城天空露出了金黄色的晚霞，天空质感如同油画一般。”很刺骨文艺，很血色浪漫，我记得有一年新疆阿勒泰雪灾时，当地牧民的牛羊都冻死了很多，央视有个频道同期发了个阿勒泰雪景视频，配音说宛若冰雪童话世界。说实在的，我倒真觉得发这个比发那些假装忧心忡忡含情脉脉的主持人讲话要好，至少真实，让人们面对现实，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望。
明明已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社会了，却总想涂抹的含情脉脉，但又不认真，总是漏洞百出，于是让人感觉更加冰冷。连本该专业的屏幕上的表演都显得那么业余和可笑，更何况其他行业的人员的就更经不起推敲了。所以张雪峰老师说不要报考新闻专业是对的，但又是不对的，一个社会肯定需要新闻专业，但是要符合基本国情，那就得新闻专业和影视表演编剧专业一起学习。否则就会出现“三年一觉抗洪梦，赢得抢险薄幸名”的笑话。
今天老魏剑美在朋友圈发了个视频，配文“世道确实变了：这个民族已经不再那么单纯地热情，也很难再让人相信任何一次活动的真实性与正义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视频是1991 年，我国华东地区发生特大水灾，十八省上亿人受灾，两百万人无家可归。当我国向全世界呼吁捐款赈灾时，香港的跑马地立马搭建起了一个大型舞台，他们把这场演出称为“香港忘我大汇演”。在香港众多媒体的呼吁下，500多名艺人纷纷赶来，你们知道的明星基本都到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如果放到现在，会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向全世界呼吁捐款赈灾这件事，我们怎么会干?只有我们向别的国家捐款，哪有我们需要别人赈灾这种事，我们依然很强大，泡在水中的群众们还可以再等等。
当然，红十字会还是可以对内宣布募捐的，只不过能相信它们的人越来越少了，虽然郭美美已经不在了，谁知道会不会有李美美张美美。满身丑闻处处负面的红十字会这样的慈善机构，也就只有在我们这还能够存活，还好意思继续募捐下去了。以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当坏人都在做慈善时，这个社会得有多美好》。坏人做慈善是我们的优良传统，1934年杜月笙就因在灾荒赈济和日常慈善工作上的成绩，被推选为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副部级享受正部级待遇。杜月笙虽为黑帮教父，但在慈善事业上却是充满阳光正能量。在他出任红会副会长三年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杜会长爱国热情高涨，但他并没有选择去日本找个宾馆放水爱国，而是积极组织救护队，创建临时医院，调派救护车，收容伤员……，杜月笙用大半辈子的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他的那句话“人之爱国，谁不如我”，反观现在的很多慈善家们的表现，不说这些年进去的，单说还在外面的，你之爱国，不如黑社会。
一个正常的社会，是大家都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有正常回报，不能因为做了本职工作，就拔高赞美，比如说教师教好书、医生治好病、清洁工打扫好卫生、司法机关秉公执法、公务员不贪……，我们只能说这个社会是正常的，如果大肆赞美拔高这些做好了本职工作的人。这是变相鼓励大家往坏里想，也只能说这个社会已经不正常了，坏人就该干坏事，如果慈善都让坏人干了，那么好人干嘛去呢?
当然，简单的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是幼稚的，也是不合理的，但我说的好坏，仅仅只是在特定情境里的人的不同表现，我们甚至可以把好人定义为好骗的人。现在明星在电视上诈骗，导游在大巴车上诈骗，网红在直播间诈骗，受害者在缅北诈骗，红十字会在洪灾后诈骗，其他很多人在法律框架内诈骗……，以前说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现实却演绎成要让一部分富人更富起来，更富榨干后富。不知道曹德旺有没有说过，“美国明星发视频都是日常生活而不是带货，不是影响力不够，而是有个原则，该挣的钱才挣，给底层群众留碗饭吃，不与民争利。国内则不一样，大小明星、经济学家、企业家全都夹带私货，都把影响力发挥到赚钱的极致。已经赚了很多钱，还去抢底层人的饭碗，简直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翻版。”
所以，当红十字会号召大家捐款时，大家的留言看似冰冷，但实际上是因为那颗火热的心早已被现实的种种不公所浇灭，而且这种不公平显而易见，但是并没有人打算改变这些为他们主持公道，简单的说，他们不是没有爱，而是心凉了。他们问“没有北京户口可以捐么?我家不是三代烟草人可以捐么?我捐完了医疗是不是全额报销?我捐完了退休金是不是和公务员一样?我捐完了死后丧葬费是不是和公务员一样?如果不是，请让是的捐，因为他们享受高待遇。”我想，他们的意思是，我可以忍受不公带来的痛苦，但我不准备被你们再次侮辱智商，这是我们最后的倔强。
这几天每天都会关注灾区的洪水，在出镜的干部里，北京门头沟落坡岭党支部书记的表现最好，我本来用的是表演，但是我选择相信她，相信人性。她说不要表扬她，要表扬社区居民，她说她五十一岁，是最年轻的，她说煮粥水不够，有个装了五个支架的老人去打水，还说有的居民把藏了多年的咸菜拿出来给别人吃，并强调所有的老百姓，把家里所有的吃的都拿出来了。最后挥拳高喊“中国人的力量无与伦比，世界上没有比中国人再坚强再团结的”。这套流程是没问题的，但是剧本情节有很多问题，首先这样表达，整体上会被人质问，救援力量为何迟迟不到，为何要靠老弱病残，虽然凸显了人与人的温暖，但是也暴露了政府救援机制的弱点，包括拿出咸菜、黄瓜蘸酱这些，也都是显得当地居民生活水平不高，当地政府在面对险情时的慌乱和缺乏应对经验。难道在一场灾难面前，要体现的不是我们的优越性吗？不能有太多无组织的群众演员的戏份。
洪水还没退去，已经有几家媒体开始报道抗洪救灾的英雄了，他们塑造英雄的速度，远超于重建家园的速度，他们找出英雄的效率，远高于找出问题的效率。这是老的套路，不过即便这样轻车熟路的套路，我感觉大家也都没什么兴致了，表演得很敷衍，水里的观众也很疲惫。整个社会已经进入到一个，我连戏也不想演，你连掌也不肯鼓的僵持阶段了，整个社会丧失了活力，死气沉沉。这种感觉有点像托克维尔说的，当穷人和富人几乎不再有共同利益、共同哀怨、共同事务时，那遮蔽双方精神的黑暗就变得深不可测。
这些年，有一点是进步的，那就是救援队，不仅装备越来越专业，装的也越来越专业，比如说到一个地方救援需要邀请函这件事，这好比当年小学生学雷锋做好事到马路上扫雪，突然有人问你有没有扫雪证一样。看来当下的主要矛盾就是救援队伍需要邀请函而洪水不需要邀请函不请自来的矛盾。
这些年，人民群众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自求多福，比如说自力更生，比如说自救互救……，每一场自然灾害，都会给我们上一课，可上课的老师并不是什么洪水、台风、冰雹……，而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些人，他们告诉我们，人比自然灾害可怕，特别是自然灾害来临时的人，上课是免费的，不过是有人替我们交了学费，交到了红十字会。
听说这几天东北暴雨了，祝你们的家人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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